1
幸福是什么？对我来说，幸福就是住在一个遮风避雨的房间里，然后有一个能和你交流喜怒哀乐的人，每天都过着温暖的生活。
这就是幸福。
所以我觉得我已经足够幸福。从孤儿院来到这个家之后，我就已经开始过上幸福的生活了。
我的监护人，也就是眼前这个一脸慵懒，倒在沙发上的死鱼眼医生，她叫空，虽然看起来有些不靠谱，实际上却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。
就是那种不擅长表达自己的爱意，但却非常重视自己喜欢的人。
她很重视我，想要让我体验到快乐的生活，但是很无奈，她并不是那种看起来能给人温暖的人。
很随性，但是我很喜欢。
她不太会笑，而且笑起来也不太好看。从我来到这个家开始，她的表情就没有多大波动。说话也是一样，听起来很小心，却也能透露出只属于她的关心。
为了能在生活上帮到她，我学会了做饭，也学会了整理家务，更学会了和别人说话。
那是我在孤儿院的时候，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。那个时候我不太愿意和别人说话，虽然我知道，我们都是不幸的人，但是我不想承认，不想认输，也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不幸。
所以现在我能和别人说话，一定是空的功劳，因为她收养了我，让我体验到了‘爱’。
在回报这份爱的同时，也让我有了些许改变。默默地爱着我的空，给了我足够的幸福。回想起孤儿院的时光，回想起那些孩子的眼睛里的悲伤和孤独，突然放大了我的幸福，是啊，曾经我也有那样的眼神，也想着逃避。我坚持了下来，并且得到了空的爱。我想把这份感情传递给孤儿院的其他人，让他们也能对未来充满希望。
“明天我们去孤儿院吧。”
当晚的晚饭结束，空放下手里的工作，突然这么对我说道。
“为什么？”
我有些疑惑，虽然这是我心里所想的事情，但我从来没和她说过。
“隐约有这种感觉吧，你也想回去看看吧？”
她的表情和语气没有多大改变，还是以前那个空。
“可以吗？”
“当然可以，我觉得你应该已经成长到可以去看他们的年纪了。”
“这和年龄没有什么关系吧？”
“嗯？没有吗，我总不能让小孩来回出入孤儿院吧？”
“哎，你的意思是，我可以、总去吗？”
“不是这样吗？你不是想要为孤儿院做点什么吗？”
明明一副死鱼眼，说的话却正中要害。
来到这个家已经有10年了，我从来没有提过孤儿院的事情，但是空却知道我的想法。
她一定一直在看着我吧，说不定，这就是爱。
所以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要回应这份爱，传递这份爱。
我做起了孤儿院的义工，帮助院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，然后像空对我一样，对那些孩子投去微笑。
我觉得这样非常有意义。
我的生命有了意义，也能回应爱我的人，让他们的爱更有意义。
偶尔，空也会提到我的身世。她会问我是不是知道什么。
我说不知道，因为如果我说我知道的话，可能她会难过。
毕竟我真的知道。
空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人，只要稍微观察她，就能获得很多信息。或许她认为不改变表情和语气，就能隐藏起来，但其实现实生活里，太过隐蔽就是暴露。
结果就是我彻底知道自己的身世。
她会问我知道与否，也是确认我现在想不想回到父母身边吧？
说不想回去，那是撒谎。但是我明白，当初我被抛弃，一定有很多原因。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，尚且能够这么爱我，我相信我的亲生父母一定也非常爱我。
他们会抛弃我，一定有说不出来的原因，所以我不能强求。空每次问我的时候，都显得有些为难，这更坚定了我的决心。
我要代替空，继续隐瞒。
这样所有人都能够幸福了。
其实，能够让我安稳下来，还有另一个更加不可逾越的理由。
我的分身，我的妹妹，她一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。
她很漂亮，高挑的身材，金色的微卷长发，精致如洋娃娃一般的脸蛋，更有让人迷醉的舞姿，是一个令我自满的家人。
她叫雪步，我听到这个名字，便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名字——秋雨，空告诉我，我的名字是父母给的，因为我去福利院的时候，裹着我的毯子里，有一张纸条，上面正是秋之雨，这三个字。
所以我的父母一定也记得我。
只是看着她，我就能体会到父母的爱，看着她幸福，我也就幸福。
我从小就收集妹妹的照片，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举动，让空怀疑我知道自己的身世。但我以‘这是我的偶像’为理由，假装隐瞒了过去。
确实是我的偶像，只是看着她跳舞，一份莫名的温暖就会从心底升起，怎么也消失不了。
舞台上，她就是耀眼的公主，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倾倒。
所以我也爱上了这个妹妹。
我想为她做些什么，想要见她，想要叫她的名字。
但我得忍耐，她不知道我的存在，正因为不知道，所以她现在是幸福的，那我就不能自私地强迫她。
有一天，我问空‘什么乐器和芭蕾舞最搭’。
空先是久违地惊异一下，随后又面无表情地回答一句‘大概是钢、不对，应该是小提琴吧。’
‘那我就学小提琴！’
因为很少和她提要求，所以她答应了我。
我在想，也许有那么一天，我的妹妹能够在我的琴音下舞动起来，只为我舞动起来。
那样的我，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？
2
可是，一直看着妹妹的我，突然有一天，发现妹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。
我确信这不是我的自大，我觉得这就是家人和家人之间的心灵感应。
这样的事情一直持续着，虽然她还在跳舞，还活跃在众人的视线中，但我明白那份奇妙的不协调，我想要知道这其中的缘由。
可我不能直接找她，更不能过度询问和她有关的事情，不然空也会担心。
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。
最终我还是没有问空有关妹妹的事情，重复着以往的笑容，过着相同的生活。
但我没有停止练习小提琴，我把我心里的思念，都放在小提琴里。
“好希望有一天，能给雪步拉小提琴，让她在我的琴音下跳舞啊。”
这天，我在空的身边练习曲目，停下后我这么说了一句。
“你还真喜欢她啊，我看你收集了好多刊登她的杂志和照片，甚至还一直看有关她跳舞的录像吧？”
“嗯，她是我最喜欢的人！”
最喜欢的家人。
“比喜欢我还多？”
“到底是怎样呢……”
这里我用了非常模棱两可的语气，是那种撒谎的人最不应该有的语气。
所以空停顿了，她也在思索，是不是该对我说些什么。
“如果……”
良久之后，她突然开口：
“如果我说，你们之间有着非常大的关系，你会怎么样？”
虽然依旧是试探，但这次的语气显然有些不同。
更加认真，听起来像是考虑很长时间，要做出决定的语气。
“如果真的是这样，那我更会爱她了！”
虽然我已经知道她是我的家人了。
“你已经知道了吧，她是你的家人。”
“你知道我已经知道了？”
“从一开始就知道，但我却不太愿意告诉你。”
“我明白，所以我一直也没有问。”
“但是你现在很慌乱，我能看出来。”
“……”
“所以别勉强自己了，我会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。一直以来都不敢和你说，是因为我害怕你会感到无助。但现在似乎不用这么担心了。”
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，那个只会板着脸的空，笑的是多么让人温暖。
因为相信着我，所以才会笑，对吧？
“先来说说为什么你会被抛弃吧。”
“我听着。”
虽然当下我并不想知道这个，但既然空决定向我坦白，我就会认真听完。
这也是我的责任。
空开始讲述起来：
“你的母亲，也就是那个芭蕾舞界的王后，名字叫做歌音。在生下你之前，她一心希望自己能够在舞蹈上得到更多的发展，你的父亲元火，就是当下那个‘秋雪释’的老板，当时的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毕业生，为了支持你的母亲，也付出了很多……虽然在我眼里，他就是那种拿得起，却放不下的人。”
谈到父亲的时候，空的表情非常柔和。
“为了全力投入到工作和舞蹈里，最终他们选择把你送到福利院。并且在你5岁的时候，由我抚养。”
“你和父母亲原本就是认识的吗？”
“嗯，我们是高中，也是大学同学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这个暂时不提。”
“好吧。”
看起来，空不太愿意谈和她自己有关的事情，那我就不要勉强。
“后来，你父亲的生意开始顺风顺水越做越大，他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。也正是在那个时候，歌音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舞蹈，想要重新做一个家庭主妇。他们背叛了你。这是我绝对不能原谅的事情。”
“……”
“再后来，他们生下了另一个孩子，就是雪步。雪步在舞蹈上的造诣也异于常人，很快就成了新一代的芭蕾舞公主。”
那个闪耀在舞台上的公主，我的妹妹，原来是这样来到这个世界的啊。
为自己稍微了解她感到开心，我还有救吗？
“好了，接下来有什么要提问的吗？”
提问？
对了，我想要问些别的东西来着，关于雪步她为什么会不幸福……
“那个……”
但话到嘴边，我又忍了回去。
这件事，我真的该问空吗？
仔细想来，能够向我坦白身世，她一定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了。但她却不愿意谈起和她自己有关的事情，应该是在抵触这件事吧？
另外，她也是真的在爱我。对于父母亲抛弃我，最后又背叛当时的诺言感到愤怒，我真的能问她太多有关家人的事情吗？
“没有别的要问了，谢谢你！”
“真的没有了吗？如果你要问，只要我知道，都可以告诉你。”
“不用啦，现在的我是空的孩子，我希望能够照顾你，也希望你能开心。”
“说这么深奥的话，看来真的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“那当然！”
然后她把手放在我的头上，轻轻拍了拍。
“如果个子能在长高一些，那就更好了！”
“不许说我个子矮！”
这点我很在意的，我可是雪步的姐姐，但是感觉身高也许只到雪步的肩膀吧，我的威严都没有了。
“秋雨啊，你现在觉得幸福吗？”
“嗯，幸福啊。但是正因为我很幸福，我才想让家人也幸福。”
雪步，你到底发生了什么？
3
直到那一天到来。空的电话让我一时间丢失了灵魂。
“雪步病倒了，现在正从医院里。”
病倒了？怎么回事，明明昨天还在公演，为什么突然就病倒了？难道本身就是带病参演的，还是说？
我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，但回想最近雪步的异样，她脸上的阴霾，让我更加放心不下。
我知道，如果我去看她，很有可能遇见我的父母。但已经这么多年了，他们不一定会认得我吧，一定不会弄的尴尬。
那我会不会突然想要回到他们身边呢？
虽然有这个可能性，但放在我心头最首要的事情并非这个。我要去看雪步，就只有这一点我不能退让。
我拦下一辆计程车，一点儿也不愿耽误，来到了医院。
我看到了雪步，从急救室出来，她的病情已经缓和了下来，空告诉我，她已经逐渐恢复正常，目前只要等待检查结果。
可我四处看，却没有看到雪步的家人……也就是没有看到我的父母。
“那个，父母亲，他们……”
“没有来。”
空皱了皱眉，我似乎听见她咬了牙齿。
“把医药费用都汇入到我的户头，让我全权处理。”
“等等，没来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就是字面意思，他们没有来到医院……当初抛弃了你，现在连雪步也要抛弃，真是可笑……”
空的语气更多的是自嘲，但我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。
我获得了很多关爱，有空给我的，也有孤儿院里那些孩子给我的……但我的亲人，我最爱的雪步，此刻却连父母亲的爱也得不到，这是什么？难道说，雪步她并不幸福？
我不想相信，不相信父母亲会丢下雪步不管，我现在仍然觉得他们会来，也许现在正因为某些事情脱不开身，只要稍微等一等，他们就会来关心雪步。
就算只是一瞬间，我也想要看到妹妹的笑脸，哪怕这笑脸是对父母亲，不是对我，那也能让我感到慰藉。
但是，现实却给了我一记重重地耳光。
没有来。一天、两天、三天……接下来的一个礼拜，父母亲都没有来。
我隔着病房的门，悄悄观察妹妹，她只是坐在病床上，静静地翻看书籍，然后偶尔看看窗外。当然，我没有看到她的笑脸。
一直以来，我都坚信，当初抛弃我的父母，一定有他们无可奈何的理由，我一定也是被爱着的。但现在又是怎样，明明雪步是他们的孩子，为什么不过来陪着她呢？
我已经不能理智去思考事情的缘由。愤怒近乎压过了我所有神经。我的妹妹并不幸福，只是这一点，足以让我失去理智。
我的分身，我的妹妹她一个人守在病房里。
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。
然而雪上加霜的是，雪步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。
“雪步患的是一种奇怪的病症，这种病会渐渐侵蚀他的身体，而且目前无药可医。”
这是空给我的简要回答。
“那、父母亲知道了吗？”
“知道了。”
“反应呢？”
空咋舌道：
“啧，还是以前的样子，他们不来医院，你也明白了吧？”
虽然明白了，但是却根本无法想象。
为人父母，竟然连来医院看自己病重的孩子的时间都没有，这怎么想都想不通。
于是我和空要来了父亲的电话，主动打了过去。
我们说的话不多，我也没有拐弯抹角。
“我叫秋雨，我是谁想必您非常清楚。我希望能和您见一面。”
我的语气多少有一些威胁，站在一旁抽烟的空没有多说话，她的目光也集中在雪步的病房里。
“秋雨……我知道了，我立刻安排。”
听起来他很忙，不过在我‘威胁’的语气下，他还是‘屈服’了。
“要和他见面吗？”
“嗯。”
“为了雪步？”
“嗯……也不是，也算是为了我自己吧。”
对，这也是为了我自己。
为了确认一下，我是不是还被家人爱着。
“那随便吧。”
掐掉手里的香烟，空离开雪步的病房。
而我也下定了决心。
和父亲的第一次会面，是在一个不算很大的咖啡厅。
我按照要求，很早就来到那里等他。
父亲很守时，时间刚到，他也来到了咖啡厅。直到见面，他还接着电话，应该真的很忙吧。
来到我的对面，他赶忙挂掉电话，正襟危坐。
看起来有些紧张，莫非是害怕我敲诈他？
别担心了，你可是我的父亲啊。
“秋、秋雨……是那个秋雨吧？”
“您是想说，是不是空收养的那个孩子吗？”
“不……那个……如果你觉得这解释更好的话，我也没有意见。”
“那我就是那个秋雨。”
我尽量压抑自己的心情，尽量理智地和对方交流。
“这么多年，让你受苦了，那个……”
“不，我一点儿也不辛苦。”
父亲有些惊异地瞪大了双眼。
“我有空的照顾，也在孤儿院里找到了自己的工作，每天都过得很充实。”
“这、这样啊……”
不知道他的表情是害怕还是内疚，此刻我不想深究。
“那这次见面……”
“不是来向您讨要什么生活费用，当然也不是和您叙旧，也不是想要重新回到您的身边做您的孩子……或者说，就算我这么提出来了，我也不能回去吧？”
“这……”
父亲有些为难，被我说中了吗？
“我来只是想问一件事。”
“空应该都告诉你了吧？”
“她什么也没有说，知道你是我的父亲，这是我自己调查的。”
“是、是嘛。”
父亲的表情更加拘谨了，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滴。
“让您百忙之中来见我，不是为了让您感到惊异和恐惧的。我只想问一件只有你们才能解答的事情。”
“如果、如果我可以的话……”
是啊，这个问题非问不可。
“父亲……我斗胆叫一声父亲，我想问，你知道雪步已经住院了吧？”
“知、知道。”
“那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去医院看她？”
他似乎明白了，表情也稍微柔和了下来。
“你、之前陪着雪步？”
“嗯。”
“谢谢。”
“不用谢，所以，为什么没有去看她？”
“最近、最近有些忙，那个公司的事情，还有家里的事情，我……”
“但是还是来见我了，对吗？”
“这、这不一样。”
“哪里不一样呢，雪步也是您的孩子吧，元火叔叔？”
“叫我‘叔叔’啊……”
“我觉得现在这么叫更好一些。”
父亲落寞下来，显得有些没有精神。
但他依旧不愿意向我解释。
“我知道，当初我们抛弃你，送你进孤儿院，你一定感到愤怒吧。我知道无论我说多少对不起都没办法弥补……”
“等等，你先等等，现在我不想谈有关我的事情，我以前也没有感到过愤怒。”
要说愤怒，也只是在现在才有。
而且，也不是为我而愤怒。
“我只想知道，你不去看自己的孩子，不去看住院的雪步，究竟是为了什么？”
“……”
对于我的提问，父亲依旧选择沉默。
有些事情，是我这个‘局外人’不能知道的吗？
“哪怕是无药可医的病症，您也不去看她？”
“……”
结果显而易见了，我失败了。
我一直以来希望得到的爱，在这一瞬间被浇灭了。
但我还是不能放弃。
既然不愿意告诉我事情原委，那么……
“我不会多问了，如果您有您的理由，并且不愿意让我知道，那我也会选择沉默。但是唯独有一点，我希望您能答应我。”
我的口气回到了些许威胁，我知道这样不好，明明是亲人，却完全没有亲人的温暖。
“我希望，您能稍微起到一个父亲的责任，稍微关心一下雪步。”
“这是你的愿望吗？”
“算是吧。”
“……我答应你，如果这是你的愿望。”
“是我的愿望，我想应该也是您的责任。”
我的声音有些重，意识到这样不好，我轻咳一声。
“对不起，我已经没有别的事情了。”
说完我拿出钱包，想要付清我面前的咖啡钱。
父亲赶忙阻拦下来，想要帮忙付账。
“不用哦。”
我拒绝道：
“我的我自己付就可以。”
和服务员把帐结清，我便离开了咖啡厅。
不知怎么，我完全不想看到父亲的表情。也许是愧疚，也许是难过……但我觉得，更多的应该是如释重负……
而且我已经深知，父亲这边的爱，是没办法真正指望了。
妹妹望向窗外的表情，突然浮现在眼前，让人疼的揪心。
爱这种东西，如果一开始没有给予，那么人是不会主动去追求的。但有一天，属于你的那份爱来到的你的面前，你会感激，同时也会理解。可反过来不一样，一个一开始就拥有爱情的人，在某一天，因为某件事突然失去了，这份打击是什么也补救不回来的，是内心深处，最难以抚平的创伤。
所以比起我来，雪步才是真正不幸的那个。
因为，我们的母亲，也没有来关爱她。
虽然我去拜访了母亲，但却被拒之门外，连见到没有见到。
在去之前，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，现在我已经可以得出结论：
我一定要爱着妹妹。
我明白这很偏激，但我没有退路。
至于该怎么去‘爱’她，我要制定更加详细的‘计划’。
4
我该怎么靠近她呢？
这是我现在最头疼的事情。
突然出现在她身边，然后告诉她我是他的家人，这种做法肯定不行；当作一个陌生人，然后主动关心也不行，那么我该怎么办？
因为无法靠近她，所以我会躲在病房的门口，假装是来这里看病的病人，就这么守护她。
她喜欢看书，似乎每天都在读书。换做是我，一定没办法坐那么久，和文字战斗的。
别人可能看不出来，藏在安静下的寂寞，我却都能发现。虽然是寂寞，却也没有要打破寂寞，她一直在读书。
但偶尔，她会和空说话。也会对空露出寂寞的笑。
我很好奇，所以我问了问空缘由，她告诉我：
“因为我是她的主治医师吧，所以她才会和我说话吧……”
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心话，但提起雪步，空也会显露出些许的温柔。
我选择相信空。
于是继续问道：
“我该怎么靠近雪步呢？”
“你已经靠的很近了吧？”
“不是这种物理上的靠近……”
“……那不怎么容易。”
“雪步的病情怎么样？”
“老样子，没有发作，也没有好转，用白话说，就是‘等死’。”
空不擅长开玩笑，所以她说的玩笑话并不好笑。
“那孩子一直在看书。”
空继续说道：
“总是看一些难懂的书，所以想来她懂得东西比我要多。”
“哎？是这样吗？”
“谁知道呢。”
“太不负责任了！”
“只是……”
和雪步身上的寂寞一模一样，空也散发出那种让人感到安静的气息来。
“只是，我不太希望那孩子什么都不说。硬要表达的话，我希望她能对其他人笑出来吧。”
“可是，可是雪步她快要死了。”
这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，因为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，所以雪步也在准备告别仪式吧？
越是这种情况，我就越不能靠近……
“等等……”
等等，因为要离开这个世界了，所以想要和这个世界告别吗？
“空，我有一个意见，能和你商量一下吗？”
“该不会是做雪步的病友，然后……”
“果然是那个空，一下子就理解了我的想法。”
“这样对你们两个都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，你有想过，如果雪步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吗？你……”
“那些烦恼，留给之后在说吧。”
现在，最重要的是接近雪步。
只要能留在她的身边，和她说话就行。
因为，幸福就是住在一个遮风避雨的房间里，有一个能和你交流喜怒哀乐的人。
我委托空帮忙办理入院手续，恨不得立刻就‘名正言顺’地出现在雪步面前，然后和她说话。
急急忙忙来到医院，我看到了雪步。她正蹲在自动贩卖机附近寻找什么……
要、要上前搭话吗？
这样是不是会显得自来熟，然后吓跑别人啊？
等等，我不是都有新的身份了吗，只要按照空给我准备的新身份出现在雪步面前，就一定没问题。
好吧，去搭话吧……
第一次和她说话，那份对命运妥协的心情就一下子飞到我的心里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继续对话，所以我把我的‘剧本’讲了出来。
‘我快要死了。’
这会不会就是雪步此刻的心情呢，会不会就是雪步想要告诉我的事情呢？
而我选择并没有错，我留在雪步身边的选择没有错。
她需要一个支持她的人，她需要有人爱着她。
那个孩子比谁都纤细。
无论是情感观，还是生命观，她比谁都细腻。
她爱着自己的家人，把所有感情都倾注在家人身上。
她愿意承担所有的责骂，愿意用误解来帮助蓝，她希望自己的付出，能够让那个同父异母的亲人得到解脱。
‘因为自己要死了，所以没有什么大不了。’
可这并不公平。
该对这份爱付出的人，不应该是雪步，应该是酿成这个结果的父亲和母亲。雪步不应该是牺牲品。
但雪步从没有当自己是傀儡，她也认为自己被爱着，所以她希望她能爱着别人。
事实上却是……
所以我站了出来，我要保护她。
舞蹈会事件结束之后，蓝的母亲长歌阿姨找到了我。
她没有问我和雪步的关系，也没有主动说出她所知道的事情，我知道她和空认识，所以……
她只是和我说这么一句话：
“你要好好陪着雪步，她可能只剩下你了。”
“嗯。”
我由衷的回应这份嘱托。
不知道蓝对我的想法如何，他可能会恨我也说不定。这样就好了，我不能让雪步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痛楚。
但是只是我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，这还不够。我需要让更多的人爱她，让更多的人给予雪步温暖。凝结在心头的这份感情越来越多，我已经分不清这是亲情，还是在这之上的，更深的东西。
我模仿雪步，和她一起看书，看那些我不习惯看的书籍。因为我想和她度过相同的时间。模仿她的笔迹，一封一封地回着学校同学的慰问信。
每一封都是对雪步的关心和问候，每一封都夹杂着温暖。
比起父母亲，这些同学也许更可爱。
所以我向空建议，重新回到学校。
我要让雪步感受更多人的爱，同时还要在限定的时间里解决她的心结。
让父母重归于好。
这很难，不是说让他们回到过去很难，而是让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就做到，很难。
可即便如此，我还是不想看到我的妹妹哭泣。
那天我在学校里转悠，四处询问雪步的事情，而大家给我的答复，让我倍感欣慰。
和我在孤儿院一样，雪步在学校里，也能体会到那份独特的温暖。果然回到学校没有错，或许学校就是让父母回到过去的关键点。
机会真的来了，收获祭，我再次利用半威胁，半恳求的态度和语气，让父母亲参加舞蹈会。他们之间是因为舞蹈而结缘，所以能够缓和情感的，也只能是舞蹈了。让我明白这一点的，正是我的妹妹，一直在看她跳舞的我能明白，舞蹈对她们来说，是有魔力的。
最终如我所想，父母亲握手言和，我也在雪步的脸上看到了这份久违的微笑。
多谢款待。
只是看着你幸福，我就高兴的要飞起来了。
这样你就会满足了吧，你就不会感到寂寞了吧？
但上帝总会跟你开玩笑，幸福的重量和生命比起来，真的微不足道。
妹妹发病了，妹妹真的快要死了。
那我做的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？为了让她在死之前留下更多的留恋，为了让她更加害怕死亡，为了让她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不幸的？
喂喂，难道说我从一开始就走进了死胡同？
不管我能否让雪步感到满足和幸福，到头来还是得接受生命的审判。
对雪步来说，对我最爱的妹妹来说，这未免太过残忍了。
我少见地对空发了脾气，我任性地让她寻找拯救雪步的方法。
那段时间，雪步一直昏迷。有着微微地呼吸，但就是没有张开眼睛，现在得她，连勉强的微笑都没有了。
怎么办？我该怎么办？
这一刻的无助，远比我在孤儿院的角落里一个人发呆，要严重的多。
想为雪步做些什么，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，我终于明白了，自己当初所做的事情都是无用功。
我拉着雪步的手，希望她能感受到我的温度，我体会不到她的痛楚，这也是我非常非常悔恨的地方。
如果，如果我能和她交换该有多好。
如果即将死掉的那个是我该有多好……
不是说我想要离开这个世界，而是更希望雪步可以活下来。
我已经感受到足够多的温暖，可雪步还什么都没有体会到，家人的爱中途断裂，能够灌注给她温暖的同学们，此刻也不能陪在她的身边。
我比她幸福，单凭这一点，就足够和她交换。
然后，空完成了我这份最后的愿望。
交换器官，让我活在雪步的身体里。
我完全没有拒绝，空刚刚提出这个治疗意见的时候，我立刻就答应了。没想到我们竟然心意相通，没想到真的有这种‘活’下去的可能。
经过身体检查之后，我的大部分器官都能和雪步进行交换，因为我们是互相的分身。
但是，因为某些特殊原因，我的心脏没办法直接和雪步进行互换，需要寻找到相同配型的心脏才能继续进行手术。
那只能是父亲或者是母亲喽？
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，就算是让我出卖灵魂，我也会去做。
同时，这也是我第二次叫他‘父亲’，也是唯一一次没有使用威胁的语气‘恳求’他的一次。
因为，如果交换了心脏，就意味着迎接死亡。
他们拥有选择权。
但是，拒绝和我会面的母亲却来到我的身边，轻轻把我搂进怀里，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。
“你和元火一样，有着黑色的头发。”
“嗯，我可能更像父亲一些。”
“真是那样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父亲重归于好的原因，母亲的笑容让人目眩，那是真的幸福的笑容。
难道她不知道雪步快要死了吗？难道雪步在她的眼里，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吗？雪步可是你的孩子啊！
那一瞬间充斥在脑子里怒火，差点爆发出来。但最后，我却完全愣住了。
“我愿意，把心脏送给雪步。”
“……”
“那孩子，一定在受苦吧。”
直到现在我都在想，那时候母亲眼里的光，莫非就是慈爱？
就这样，我和母亲把器官送给了雪步，活在了雪步的身体里。
后来我问过空，为什么母亲会突然把器官捐献出来。
空的回答也让我很意外：
“因为她是雪步的母亲。”
最开始我有些无法理解，我知道她是我们的母亲，但在雪步最需要家人的时候，我们的母亲却没有出现在我们身边，然而现在却能奉献出自己的一部分。
也许只有‘家人’这个词才能解释的清吧。
手术开始之前，我没有看到父亲。我和母亲在一个病房，穿好手术用的服装，准备接受麻药。和第一次同她见面的时候全然不同，此刻她挂着微笑，像是完全放松下来，也像是满足。
我没有多说什么，因为替换了心脏之后，母亲也会死去。用生命换取生命，原本就是不正确的。
可母亲却主动和我说话了，对话的字数不多，仅仅是一句话。
那是母亲临进手术室之前和我说的话，她的眼角噙着泪水，让脸上的微笑变得那么优雅：
“秋雨，对不起……还有，我爱你！”
我瞪大双眼，一瞬间呆住了。
还没等我和她说上一句话，手术室的门就已经关上了。
仔细想来，这也算得上是至今为止，我唯一一的遗憾了。
手术很成功，当我醒过来的时候，空把手术结果告诉了我。雪步的身体没有任何排异，只要静等恢复即可。
太好了，我终于能在最后保护雪步，保护我的妹妹了。
而我的身体里，住着雪步的灵魂，现在的我，也和雪步活在一起。我来到雪步的床前，此刻她应该在熟睡，她选择延长自己的生命，我选择帮助她延长生命。
雪步啊，我这样的选择，就是我觉得，最有意义的选择！
我能感受到雪步的痛楚，真真切切地痛楚。可对她来说，这份病痛的折磨也许并不是最痛苦的。
但哪怕我能分担这份身体的痛楚，我也能感到幸福，因为我能给你幸福，所以我很幸福。
看着雪步均匀的呼吸，哪怕我的身体在难过，我的心里也是阳光。
等她醒过来，我们就一起去玩吧。
我们一起看完那本叫做《命运》的小说，我们一起去看向日葵，一起去学校，一起做开心的事情，然后一起微笑……
还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事情吗？
5
在空的要求下，父亲来到了医院。我们不知道雪步什么时候会醒过来，但我希望，她醒过来之后能够第一个看到父亲。
我没问母亲的情况，空也没有告诉我，她没有出现在这个病房里，就证明她现在已经很危险。
但这是我们的选择，母亲一定也没有后悔吧？
终于，我的妹妹醒了过来。父亲握着雪步的手，让她第一时间感受到‘家人’的温暖。
而让我最幸福的是，雪步她喊出了我的名字，我一直在她的身边，等着她喊我的名字。
此刻，交织在内心的一切阴云全部消散，我的眼里只剩下‘活’着的雪步，那个纤细的孩子，那个我最希望获得幸福的孩子！
但我好像不能和她一同走下去了，这下子，我真的要死了。
带着雪步的生命，然后死去。
而雪步，带着我的生命，继续体验幸福。
做出这个选择，真的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分身吗？
那个感情细腻的孩子，那个在孤独中关爱着‘学妹’的学姐，那个不会织毛线还要学习打围巾的女孩儿，她的音容笑貌总是出现在脑子里，我真的只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吗？
这份感情我也说不明白，我紧紧抱着雪步给我的手打的围巾，在围巾上的向日葵，一定也在为我祝福。
我的心脏还在跳动，所以这一刻，我一定要和她一同度过。
我要和雪步度过一样的时间！
所以我说出了任性的要求：
‘好想和学姐去游乐园玩啊！’
这是突然跑到脑子里的念头，没有任何预定。
但刚刚醒来不到一个礼拜的雪步，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，更重要的是，她的眼睛还不能真切看到。
眼睛不能看到，这也许是好事，因为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得表情。
我现在是虚弱的，脸上也不断淌着汗滴，我的身体很疼，好像除了心脏还在跳动，其他的脏器都开始慢慢停止工作。
但我还是幸福的，看着雪步就足够幸福。
‘那好啊，我们去游乐园吧。’
然后她答应了。
我总是有些奇怪的感觉，我觉得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，雪步她都会答应。
微卷的金色长发已经失去了光泽，但脸上的气色却好了太多。
父亲安排了去游乐园的路线，也在当天把属于他公司旗下的游乐园关了门，让我们成为那里唯一一的客人。
虽然父亲想要亲自送我们去，不过我拒绝了。
因为这也许是我第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和雪步约会。我不希望有外人打扰。
一路上，险些暴露，最终我还是忽悠过去了。
雪步她看不见，我是她的眼睛，所以我可以欺骗她。
游乐园里，我用空给我的药控制身上的疼痛，和雪步参加各种活动。
但她一直都在玩节奏比较慢的游乐项目，是在照顾我吗？
难道说我在她的印象中，是比较安静的女孩子吗？我突然有点儿做女孩子的自信了！
游乐园之行的最后一站是摩天轮，在雪步给我的很多小说里都有说到的地方。
互相爱慕的恋人，在夕阳的余晖下倾诉爱意，然后走向爱情的happy end。
无论如何，我都希望能和雪步来坐摩天轮。
来确认我内心的感情。
情景渲染的很到位，夕阳、摩天轮、以及雪步柔和的温度。
我们坐在摩天轮里，感受着傍晚的温柔。
我把头放在雪步的肩膀，扮演着她的学妹。
嗅着她的芬芳，感受着停留这这一刻的温暖。
而她则是抱着我的肩膀，同样希望给予我温暖和关爱。
这个温柔的女孩儿，在任何时刻都想着让别人安心，在任何时刻都希望爱着她的人得到温暖。
那么，谁来给你温暖呢？
我坐起身，在她的脸上留下一吻。
绽放于内心的爱情之花，这一刻一定是最美的。
比亲情、友情和爱慕之情都要深刻的爱，只有我和雪步才能诞生的爱，那是我们之间的宝物。
只是确认这个，我的第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约会就足以圆满落幕。
“主动亲学姐，还真是让人心跳加速啊！”
“嗯，我也心跳加速了。”
“嘿嘿，女孩子之间亲亲，也会感到害羞啊？”
……
“刚才的拉钩钩，就是我和学姐最后的约定！”
“最后……”
“嗯，因为一辈子在一起，没有比这个约定更完美的了吧？”
“说的也是啊！”
这是我和你最后的约定，我活在你的身体里，默默地让你代替我活下去，再过不久我会把眼睛也送给你，这样我就能一辈子当你的眼睛了。
雪步，你能听见吗，我对你的恋慕，对你的眷恋，我愿意这么选择，愿意代替你死去。
如果，如果有一天，你知道我的心意，请你不要介意。因为我一直活在你的身体里，不管是爱你的心情，还是我本身，都会和你一起活下去。
再见了雪步，永别了我的妹妹，你的幸福才刚刚开始，我不是你的唯一，但你却是我幸福的唯一，你会带着我继续感受这个世界，拿回曾经丢掉的爱，你的梦想才刚刚开始。
虽然我不能和你继续走下去，可我会永远陪着你，就算我现在就死去，我还是爱着你的那个秋雨。
你说你喜欢秋天的雨，因为秋雨是冬雪的衔接，只有秋雨才更懂冬天的雪。
我懂你，我了解你的痛苦，深知你的无奈。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温柔，体会到你的温度。
这个世界上，只有我能体会到。
这一刻，你是我的。
下一刻，我是你的。
对不起雪步，不能在陪在你的身边了。
对不起妹妹，我不能在继续给予你爱了。
再见了公主，秋雨要走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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